莫比埃湖畔

最近收到了回台灣時整理寄回的「藍色情挑」（Bleu）電影原聲帶CD。重聽普萊斯納當年的作品，讓我又回到電影的特殊氛圍中。



記憶中，有個意味深厚的畫面，是茱麗葉畢諾許去探望住在養老院的母親；老年癡呆的母親眼神空洞的看著電視螢幕（飾演母親的Emmanuelle Riva，就是電影「廣島之戀Hiroshima Mon Amour」的女主角）。電視上播出的是一個人在高空彈跳的畫面，他整個人投向深谷，惟一綁住他的只有那條線—他是「attaché」的（被綁住的）。一個高空彈跳的畫面有什麼意義？這也是當年在「電影與文學」課堂上，老師提出來討論的其中一點。

「藍色」的女主角茱麗（茱麗葉‧畢諾許飾演）遭逢巨變，起初只想遺忘，徹底的與過去斷裂；她希望「放手se détacher」，想與傷痛一刀兩斷，曾經嘗試吞藥自殺，丟棄先生樂作手稿，賣掉全部家產。在這一刻，她和電視裡的高空彈跳者形成對比：心如死水的茱麗希望斷絕，而電視裡的人雖然冒險，卻不願放棄生機。

放手好還是牢牢抓住好？這要看是什麼樣的層次。茱麗的放手是心碎的體現；她選擇與過去決裂，是因為受不了丈夫女兒在車禍中驟逝的傷痛。她的痛苦巨大到令她無法承受，因此茱麗用放棄的方式逃離過去，然而她心中並未真正接受家人已留下她獨自生活的事實。也因此，明知奧利維暗戀她已久，也與他有了一夜情，但她心中的陰影仍在，心中也就沒有奧利維的容身之處。直到她發現丈夫生前有外遇對象，一位名叫露西亞的實習律師，而且露西亞還懷了丈夫的小孩，這時她才真正放開了對丈夫的最後一點不捨，並且將房子的所有權留給露西亞未出世的小孩，終於接受新的戀情，開始新的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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音樂是縱貫「藍色」全場的重要角色，因為茱麗、茱麗的丈夫和奧利維三人皆是音樂家，而且丈夫去世前，本在為歐洲共同體譜寫會歌。其中合唱部分的歌詞內容，是聖經歌林多前書十三章的「愛」 ：「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，愛是不嫉妒不自誇不張狂，不計較人的惡，不喜歡不義，只喜歡真理，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，愛是永不止息。」通過痛苦艱難的考驗，茱麗克服了喪夫之慟，原諒了丈夫的外遇，協助奧利維完成丈夫未完的譜曲工作，並且將希望寄予露西亞腹中的新生命，透過悲劇的試煉，她對丈夫與女兒的愛得到昇華，使她自己從悲傷憤恨中掙脫出來，獲得了心靈的自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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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正放到心中沒有一絲不潔淨的念頭，人生就會是輕盈的。

我父親是一個放下了很多事情的人。

在外人眼裡，我父親可能是個不通情理的怪人。親戚的紅白帖他從來不參加，也沒聽說過他有包紅包；別人寄的各種賀年、生日卡他從來不回。就連我說要回台灣，他都說不要花這個錢，有網路就好了。但當我決定要回去時，他卻是主動贊助的人，媽媽會期盼我回家，但是提到錢就叫我去找爸爸。媽媽生病住院，他不要人家探病，也都非常低調不主動通知任何人，「冷淡」的態度害醫生以為他們夫妻感情不好，其實只是因為我爸爸是一個非常看得開的人，對事情有著近乎未卜先知的洞見，因此也就有雄厚的信心。他將晚年生活的重心擺在義工服務，並且從作義工的過程中實地學習現代生活中的「修道」；他幾乎沒有什麼娛樂，平常也很少花費。很多事情他並不是不關心，而是因為他看清楚事情的本質，就不會變成心中的掛礙。對家人的感情也是一樣，表面上看起來很淡，但是其實很深厚，真正的為對方好，所以就講出對對方最有益但不見得好聽的話。因為他知道，重要的是大家都要在身為親人的此世成長，否則雖然這一世共為一家人，下一世誰在哪裡還不知道。

可能畢竟我是父親的女兒吧，我也受到了這樣的影響。我的人生態度也是盡量看淡的，當然還是會有一些執著的事情，因此偶爾還會被爸爸念「書買太多」，「看這些世俗的東西會污染你的心靈」。對他而言，我的程度是遠遠不夠的。但基本上我是認同放下的原則，因為唯有放下，才能輕盈。所以有時候對於一些周遭緊緊抓著世俗事物不放，還回過頭來覺得我「很不上道」的人，我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說。有些人內心不安，心裡非常渴望別人愛他，所以就百般討好你，希望你也能同樣回報他。但是真正的愛偏偏是勉強不來的，結果就造成了當事人的怨恨。他本來希望別人愛他，希望有人常常陪著他，結果我從來只願意做到基本尊重的層次，再也不能往前一步，造成了他的失望。有些人並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問題所在，但他就是沒辦法。這些人就像修道路上的風景，雖然他們也有可憐之處，說到底也不是徹頭徹尾的惡人，出發點甚至還是善意的，但他們的和我的緣分並無法開花結果。一顆種子要開花結果，必須要各種條件、時機都剛好配合。如果水澆太多或土壤不對、光線太弱，都很可能會長不起來。

放手讓緣分的種子自行發芽，我覺得，其實是人與人交往一種比較美麗的形式。

拙琴，25/07/0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