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比埃湖畔

這半個月來，法國最轟動的話題關鍵字就是「DSK」這三個字母。DSK是前IMF總裁Dominique Strauss-Kahn，法國人習慣取其首字母簡稱為DSK。DSK原本是社會黨最受矚目的政壇明星，可望參加社會黨內初選，是社會黨寄望選總統的人物。從密特朗之後，法國就再也沒有出現左派總統。今年適逢密特朗當選三十週年，社會黨一方面懷舊，一方面也期待藉由黨內這位優秀的同志奪回政權，但DSK這次出包，不但撼動法國上下，也打亂社會黨的棋局。

當我剛得知這件驚爆全法國的新聞時，我也跟大多數人一樣不敢置信。但是隨著時間過去，各種報導慢慢描繪出DSK先生的面目，而這是過去法國媒體和政壇都避而不提的。由於DSK事件，大家逐漸了解，法國是一個怎樣的社會。在它自由平等博愛的外表下，真正的男女平權其實經常只是淪為一句漂亮的口號，男性沙豬遠未絕跡。多少女性怎樣在職場、政壇，甚至其他場合受到男性言語、肢體上的騷擾和侮蔑，而當她們忍受二次傷害的危險，訴諸法律途徑希望尋求正義時，法律往往因為缺乏證據而不能保護她們，又讓受害人心理受到更大的刺激。

在DSK事件後，法國國內受到各式性騷擾事件的女性開始跳出來說話。當前右派政府的一位部長GEORGES TRON就因他昔日的2位市政府女職員提告，雖然他透過律師極力否認，並且說兩位原告是報復她們被市政府革職，最後他仍在總統表態不支持之下辭職。另外，女性團體接到的性騷擾投訴電話也比事件前倍增，可見以前法國女性隱忍了事的程度。

我認為DSK事件雖然是件醜事，丟盡了法國人的臉不說，英美國家媒體也批評法國媒體長期包庇政壇的色狼。上星期一的「皮偶新聞」藉由「公私生活」（vie privée, vie publique）主持人之口說：「為什麼新聞記者以前都沒有揭發類似事件？因為他們也在做同樣的事！」雖然皮偶新聞是娛樂節目，但這句話我頗有同感！當然不能說法國新聞界內全都是這類角色，但我個人親自碰過，而且還是幾個月前的事情。

話說我跟一個華文媒體的負責人，是在一個半正式的場合中認識的。我曾因公幾次跟他見面，有時候二三個人一起，有時候我一個人。對方年紀大約六十歲，滿頭白髮，很喜歡跟我們這群熟女說他的婚姻狀況，還要同事介紹富婆給他。我們並不想聽這些，也不想知道他的私生活，但他就是喜歡講。由於他對我們的態度友好，我們也就沒有多想。後來經常四處奔波的同事派我去跟他連絡一些事情。一開始我跟他的關係有些不睦，但是好一點的時候，他又開始在我們兩人在他辦公室獨處的場合說一些不是很恰當的話，例如：「可惜你結婚了，不然可以聊晚一點睡我這裡呀！」他這句話曾經想讓我跟同事反映，但是最後又覺得是不是自己想太多而作罷。

去年底他的辦公室搬到新住址，我又奉命去跟他談一篇新的稿子，他就是在那次露出人老心不老的本色。那個地方很詭異，事實上他並沒有換區，他辦公室原先所在的社區也沒有好到那去，但至少是靠近大馬路，讓人放心一些。這個新地址是他為了房租便宜而換的，但是一分錢一分貨，這個地方位於停車場裡面，平常照不到陽光，我去的時候是傍晚，還有粉刷油漆的設備。他一進門就把門鎖起來，說是常有小偷。我不太喜歡這樣，但是對面有鄰居，當下也沒說什麼。

以前那裡有時會有一位跟他一起工作的女士，但她那天不在。他說她最近少到公司，多半在家裡寫報導。我帶了一疊資料跟他說明來意，並且表現的格外和善，因為同事事前提醒我他就是喜歡像芭比娃娃一樣可愛的女孩子。結果說著說著，老狼人先生開始稱讚起我的眼睛很迷人，後來不但把手搭到我肩上，還抱著我不肯放開，要求我讓他吻在嘴上。我緊張的說不出話來，最後是被他強吻得逞才放開。他最後雖跟我道歉，但竟然還想把責任推到我頭上：「都是你太可愛了，一直笑！如果你板著臉我就不會想了！」我回去後馬上跟我爸講這件事，我爸叫我去報警，但是由於種種顧慮，我並沒有採取行動。最令我傷心的是當我跟先生說的時候，我先生說誰叫我要到處跑！現在跑出問題了吧！早跟我說過，不聽老人言，吃虧在眼前！......但是我去見他，可不是因為貪圖對方什麼，我是由於使命感去的！這是我的任務！後來他又問他同事，他同事（我猜是個男的）說：「為了一個吻在法國要告人，警察根本不會理你！」

從那之後，我對男人感到心灰意冷。我想我以前沒有遇到這種敗類，只是因為我不知社會險惡又運氣好而已。就連我工作的郊區，走在路上有時都會碰見工人模樣的男人對我品頭論足：「ㄟ小姐你很可愛啊！」言語中透露著對女性的物化。有人還想多講話，我就不作答回應。在法國，只要長的不太醜，也不用穿著暴露，碰到這種無聊男子的機會還滿高的。或許有人搭訕未婚女子會覺得很高興，但對我這種已婚族，則根本是浪費時間。

DSK事件表面上雖是件醜事，但未嘗不是件好事。就是因為在這所謂浪漫的國家，大家都對性騷擾太過寬容，以致於太多女性受辱無法伸張。昨天DSK開庭時，SOFITEL旅館的工會女性們以女傭服裝出現，在庭外大喊：「可恥！SHAME ON YOU！ SHAME ON YOU！」DSK在夫人的陪伴下進場，臉上無動於衷甚至還出現微笑，但是和上次出庭比較，我覺得他簡直是慘白。法國還有很多人相信他的清白，男同事還半開玩笑的說一定是對方完事後嫌他給的不夠多。但是身為女性，我認為不會有哪個正常女人會願意編這種故事自找麻煩。現在當我再提起去年的遭遇，我先生也不再說我是「自找麻煩」了。雖然後來我也知道在法國打性騷擾官司，敗訴的機率確實很高。根據新聞報導，大約八成的性騷擾官司都以證據不足敗訴收場。受害者無法從司法途徑尋求正義。

就我的經驗，在職場開口閉口黃色笑話的男性並不在少數，而且企業主管，尤其中小企業，對於此類情形多半不重視。夾在中間的女性能做的，除了也跟男性同事一樣開黃腔，否則只有裝作充耳不聞。

DSK事件和塑化劑風波這兩件看似不相關的頭條新聞，有一點非常類似。兩者都是冰山一角，因一件事的爆發，後續相關爆料接踵而來。從前許多不為人知的暗角，一個個都被掀開來檢視。長期而言，未嘗不是好事一樁。單獨事件容易在大量資訊中快速被大眾遺忘，但是連環爆即使會引起一些陣痛，卻是以劇烈的短痛換取群體對於社會規範的重視。當然，性騷擾不會絕跡，某些男人還是只用下半身思考，不肖商人永遠會存在，但是如果能讓更多人思考他們的行為，豈不是也很好？

正所謂：危機就是轉機！

拙琴，07/06/11